更新時間2012-3-7 15:18:32 字數：3839

突然，他拉著我的手緊了緊，立身停住。他掃視一眼四周，右手指尖緩緩聚起一道勁風，猛然向前方射去，頓聞一聲慘烈至極的叫喊，瞬間便沒了聲息。他拉著我緩緩移動，好似每一步都埋藏著巨大的危機。突然，前方月光隱有波動，他立身停住，將我護在身後，腕間翻轉，頓時地上如狂風掃葉風卷殘雲一般，手中團起一個巨大的球，瞬間向前擊出，卻在中途被一道閃亮的月光擊碎。

簾生拉著我屏住呼吸，凝神看著前方。前方不遠處，一人身穿月白長衫飄然而來，步履淩空，衣袍漂浮，從容舒緩至極。我並未見他開口，卻有極穩極沈的聲音緩緩掠過虛空，漂浮而來：“靜王妃，請走吧。”

我緊緊拉住簾生的衣襟，道：“我為什麽要走？”

白衣人不答話，卻瞬間掠至眼前，距離我和簾生也不過十丈。我細細看去，只見他一身月白長袍，純凈無匹，好似天地間所有的月光都從他身上散發而出，好似所有的光華在他面前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。然而，他的面上，卻覆蓋著一張十分猙獰的面具，正是師父慣常所用的一種。我不禁驚呼：“師父！”然而他的聲音，與師父卻是相差甚遠。

面具後的眼睛發出幽幽的光，良久，他輕微地嘆息一聲。那聲微不可聞的嘆息，帶著無限的憐憫，無限的同情，好像是為整個天地的所有痛苦哀嘆，好像世間一切痛苦都加諸在他的身上。他悲憫世間一切受苦痛折磨的生靈，其中帶有的一絲淡淡的傷感好像都能讓天地為之流淚，諸天神魔為之痛哭。我不禁一怔，道：“你到底是什麽人？”

他的手中，不知何時，出現了一枝紅白相間的菩提。他看著那枝菩提，修長蒼白的手指緩緩拂過，好像在欣賞絕世美人玉脂般的肌膚。我不禁驚呼：“菩提？”說著，手又不自禁點上他的面具，“你是鬼面菩提？”

他默然。

我道：“那我師父呢？”

他手中的菩提枝悠然一個飄蕩，聲音中帶著嘆息一般的傷感：“他不過是一個凡人。凡人什麽結局，他就是什麽結局······”

我心中一驚，道：“是你殺的？”他默不出聲。我一想起鬼面師父十年來的養育之恩，他對我的如許期待還未實現，眼淚禁不住撲簌簌而下，朝他怒吼道，“是不是你殺了他？是不是，是不是你殺了他？”他還是默然。我捏緊拳頭，提起一股真氣就欲朝他沖去：“我要殺了你！”

簾生死死拉住我的手，語聲中微微帶了一些怒意：“阿薇！”

我被簾生制住，心中一陣翻騰，牽引得背上傷口一陣刺痛。我默然良久，將緩緩流出的淚吞回去，散了腕間的真氣，靜靜立在簾生身邊。

那人忽而又是一聲嘆息，默然良久，低沈優雅的聲音又飄乎乎而來：“我會殺了他。阿薇，你走吧······”

不待我答，簾生指尖勁風忽閃，擊得衣袂陣陣抖動，聲音淩厲異常：“那得先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！”話音甫落，指尖一道淩厲至極的勁風當空斬去，頓時漫天月華好似生生被人從中劈開，斬為兩半。勁風剛剛閃過，天地之間頓時一暗，所有光華不知何時已纏繞至白衣人的腕間。那灼人的光華在他腕間飄忽流轉，蕩出層層美麗的光暈。天空中忽然一道極細極長的光線劃過，勁風與月華互斬而過，又都向對方擊來。

簾生緊緊牽著我的手，右手突然探入我懷，瞬間，他的手裏已多了點點寒光。經從空中斬來的那道月華的照射，寒光越擴越大，在內力的催動下點點擴散開來，迎著當面斬下的月華反射出去，擊向對面的白衣人。對面的白衣人突然淩空而起，整個身體衣袍鼓動，人卻以緩慢的速度緩緩向空中飄蕩開去。然而不知為何，反射而回的那道光刀卻是無論如何都追不上他。

簾生負手而立，冷冷看著遠處漂浮的人，傲然而立。

遠處那道極細的光漸漸消隱，慢慢融入到漫天月華中。那人一身白衣倏忽而回，瞬間便已站在先前的位置。然而我並不覺得他是站在地上，倒更像是漂浮在空中。

只見那人目光盯住簾生，良久，嘆道：“原來風月之劍竟有這等破法······”

風月之劍？傳說天地有十方，方方各不同。江湖傳聞，這風月之劍本不是本方天地之人的傑作，乃是從天界掉下來的一束光，隱有萬千刀兵之力，可使天地幽暗，漫天月華頓時斂起，凝於一線之中。

那人沈默良久，忽然道：“阿薇，跟我走吧。”

我頗為驚疑，道：“我為什麽要跟你走？”

他嘆息一聲，道：“原本天機不可洩露。但看如今······站在你身旁的，是你命中註定的魔星，你若同他在一起，活不過明歲。”

我原本憧憬著同簾生生生世世在一起，如今被人這樣詛咒，不啻驚雷，顫聲道：“為什麽？”

對面白衣人聞聲，輕聲重覆：“為什麽？”擡頭一看漫天月華，默然良久，再低頭時，眼中已是一片淒然之色，“不過命運使然。”

簾生道：“我從不相信命運。”

我站在他身邊，覺得無比安心，遂同他一起點點頭。

那人卻不理會簾生的話，仍舊轉向我，眼中有悲涼淒苦的神色，道：“你為何如此貪戀凡塵，竟至不顧生死之地步？”

我不知他為何如此說，便緊緊捏著簾生的手，緩了一緩，良久，輕聲問他：“生是什麽？死又是什麽？都不過是人心中的一點執念。你執無執念而生，我則願執自己心中的一點點執念而生而死。在你眼中，這是微不足道的紅塵。然而在我眼中，則是我一生的執念。”我想了想，找了個比喻和他說，“就像你去青樓找姑娘，在姑娘看來，你是尋求歡愉，而你自己卻知道，那是為了肢解心中的落寞與孤寂，然而在你的妻看來，那又是你變心的征兆······所謂一花一世界，一葉一菩提。所以別人擁有的一切在你看來不過是鏡花水月，而在別人自己看來，卻是真實的存在，卻是值得深深眷戀的紅塵。簾生便是我的那縷紅塵。”頓了一頓，我又道，“且我從不相信神魔，也不相信命運。”

我從未想過，自己作為一個殺手，會遇到簾生這樣一個讓我傾心相戀的摯愛，後被人擄劫，在生死鬼門關走了一遭，如今又有人勸我脫離紅塵······一樁樁，一件件，不知會將我推向何境地？但是，凡人一生的結局，也不過是死亡。不論最後境地如何，只要知道這一點，便不會再懼怕，不會再驚恐，只要按著自己心之所指走下去就好······

他默然良久，看著我的眼，低聲喃喃：“心之所指？”

我猛然捂住口，不敢置信。簾生道：“怎麽？”

我看著遠處的那襲白衣，半天說不出話來。只看見那人喃喃自語了一會兒，又擡頭望望長天，又低頭沈思良久，忽然身形移動，飄忽遠去······

簾生牽著我的手緊了緊，道：“走吧。”

我默然良久，忽然想起師父，甩開簾生的手朝那人身影消失的方向奔去：“你把我師父怎麽樣了？我師父到底怎麽樣了？”

幽藍色的夜空中，那人的聲音漂浮蕩漾而來，似紋紋水波，悠遠而沈靜：“到去處去，自來處來······”

我不解其意，然而心中只覺悲涼之意甚重，不禁喃喃重覆：“到去處去，自來處來。到去處去，到去處去······”猛然想起生命的結局，不禁心下悲痛不已。簾生將我抱在懷裏，柔聲安慰道：“還未見到他，不要擔心······”

正自傷心，忽聞一聲熟悉的聲音透空傳來：“阿薇。”

我頓時猶如被擊，瞬間擡起頭去看，只見前方朗朗月色之下，一人身穿紫色長衫，面上一枚猙獰面具，面具之下，脖頸之上，一枝紅白相間的菩提悄然隱現。他負手身後，正緩緩朝我走來。

我撲過去，跪倒在他的面前，泣道：“師父······”

鬼面師父緩緩將我扶起，道：“阿薇，你早已明白，生死不過一念之間。如今，卻這樣執著生死，有何意義？該生時生，該亡時亡，天地自有一個道理。”說罷沈吟半晌，又對簾生道，“你說你不信命運，定要護得阿薇周全，否則負他一片丹心，我不饒你。”

簾生道：“師父放心。”

我心中忽閃過那白衣人，道：“師父，方才那白衣人？”

師父默了一會兒，搖頭道：“不知。”說罷又沈吟道，“傳說天地十方神魔之中，有一末枝神女，名曰白薇，因家族被滅，被殺神收養，長大後雖嗜殺，性善良，後遇天神蓮月，得其相助，除殺嗜，又嫁與他為妻，但被殺神詛咒，貶下凡間，歷生死情劫才得解脫。”

我道：“難道此人便是蓮月化身？”

師父望向那人消失方向，良久，沈吟道：“可能便是。”說罷，默了一會兒，又道，“阿薇，我雲游江湖，四海為生，無事不必找我。若有急需，青鳥為憑。”說罷轉身飄向遠處。

我忙喚道：“師父······”

他的聲音自遠處悠悠飄蕩而來：“回去吧。”

我望向遠處良久。簾生過來將我抱入懷內，輕輕道：“阿薇，我們回家吧。”我又回頭看了一眼師父消失的方向，含淚點了點頭。

剛剛起身，便有一輛馬車飛奔而來。簾生正欲抱著我閃身避過，那輛馬車卻堪堪停在我們身旁。赫連玉從馬車上跳下來，瞧了瞧我和簾生，調笑道：“兩位的幽會可真是驚天地泣鬼神，都這麽大半夜了還在外面你儂我儂的······”

簾生神色閃了閃，抱著我上了馬車。

我恨恨瞪了赫連玉一眼，轉過頭去伏在簾生懷裏，不去理他。

他楞了一楞，眼裏閃過意味不明的笑，扯著嘴角道：“兩位倒是配合得默契——”

話猶未完，便被簾生一指點在頸間穴道。我看他滿肚子胡話憋在心裏倒不出，眼睛瞪得大大的，本來很是好看的臉扭曲的不成樣子，心裏一陣開心，禁不住朝他做了個鬼臉。

簾生按了按我的頭，輕聲道：“睡吧。”

我又朝赫連玉吐了吐舌頭，伏在簾生懷裏漸漸睡去。

醒來的時候，發現自己正趴在簾生的身上，不禁一陣臉紅，正預備翻身躺下，卻被簾生攔住：“背上有傷。”說罷輕輕將我攬在手臂內。我側臉將頭放在他的胸膛，卻聽見他的心跳漸漸清晰可聞，猶如擂鼓一般咚咚傳來。我正預備問他怎麽了，他忽然將我拉開，身上被褥全推給我：“你睡吧，我上朝了。”

我擡頭看外面沈沈夜色，天還未亮，不禁道：“天還沒亮呢。”

他背對著我穿衣，我見不到他的神情。只聞他呼吸粗重，不似平日那般輕緩，以為出什麽事了，還沒來得及問，他便已經出門而去。我嘆了一口氣，覺得簾生心，海底針，我是搞不懂的。所幸知道簾生一直很喜歡我，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棄我而去，便心滿意足，覆又安心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睡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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